不管你了不了解我,我还是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个二代移民来的北京人,初中区重点实验班,高中市重点普通班,某211大学敲代码专业,没走特长,没花过钱,没拖过关系。家境不差,但绝不是富二代。现在本科毕业一年了,还是个实习生,之前干过战略咨询、管理咨询、财务咨询、券商行研,目前是第五份实习,在一家私募做量化研究。
我厌恶这个资本世界,却荒唐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因为我相信以我薄弱的本事,远不足以助纣为虐。恶小,为之又如何?我一向不高尚。为什么这么厌恶资本呢?因为资本总是趁人还不够智慧和强大时,试探到人的底线,在你的灵魂上开一个口,然后撕出一片天地来。等反应过来,人已过暮年,或者躺在病床上哀婉叹息了。每日太阳升起,你看清晨那整齐划一的车流驶向的究竟是哪里?你看那奔走的人群在去往的是何方?那真的是好的地方吗?
我上进。年轻人需要上进,只有上进了你才会知道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然后我的答案是我的工作不值得。那为什么还要工作呢?因为我需要钱才能躺着,至于去哪躺着、怎么个躺法,我还没想好,我也很痛苦自己想不出来。你别劝我什么获得新知的过程是美好的、创造价值的过程是幸福的,不了解情况直接下结论的人都是把人当傻子(就像我现在这样)。我给社会创造价值了,我给老板创造价值了,我给家庭创造价值了,我给女朋友创造价值了。我的价值呢?我想要的价值在哪里呢?我浑身不舒服,谁在意过我呢?都没人在意我,我总要自己给自己设一些原则、建一些防线吧。我工作的原则就是,我保证自己上班时间是全情投入的,但绝不加班,一分钟班都不加。提前到公司了我也就看看书,下班晚一分钟出门我就觉得我的底线失守了一次。为什么我换了那么多实习,因为这些工作都要加班。不管你怎么努力干活,领导终究还是会说:“今天辛苦一下加个班哈。”我觉得他们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抱歉。他们自己加班都不委屈,还能指望他们对我心软吗?别跟我说什么加班学习可以让自己升值,我本身就很有价值,我不需要升值。
我什么都有了。我有不工作的选择权,我家里有钱,我有地方住,我有爱的人。我太应该有正能量了,我太应该不自私了。但!(这里就是用叹号)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和我同床共枕的人,没有条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什么都没有,我当然会是个自私的人。我自私地想成为一个无私的人。
有人说我想太多做得少,也总会有那么一拨人说年轻人想得多,做得少。而且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结果导向的,你只要没真的到达目的地,他都会说你不够努力。这不就是耍流氓吗?我一个年轻人,成就也是靠一点点积累的啊,你那么喜欢成熟的老人,你怎么不赶紧入土呢?是啊,你们说的对,我想得多,那我就来讲讲我想做什么吧。
我要去一家做伞的工厂,订制一把直径三十米长的纯白色的伞,把它撑开斜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清晨朝阳、黄昏夕阳、夜晚星空。天空的很多云彩给地面刷上或大或小的色块。我在伞的周围光着脚,悠闲地散步,穿着纯白的纯棉T恤和短裤,给这片天地吹奏一些悠扬的笛声。吹了一会儿,笛声吸引来一只牦牛。它缓缓向我走来,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安静地坐下了。它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听我的笛声,可看它的眼神,又好像没有在听。我收起笛子,朝它走过去,站在它旁边摸了摸它的头。它流泪了,我跪在它身边抱住了它。风声很轻,我走到它旁边,靠在它的后背上和它一起睡着了。
我还要花很多年去找一片桃花林,如果我可以活几百年,我更是要亲手种出一片桃花林。桃花遮天蔽日,风一吹,目光中尽是粉红色。花多到怎么吹都落不完。桃花林正中央是我立的一块三米高的石碑。我剃光了头,身穿大地色长袍,靠在这石碑上。石碑上面刻着我爱的人和事物的名字。碑前有一片不大的池水,我不时会来看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倒影中的我少了一半。我没有残疾,但这一半无论如何都在水中映不出来。我抬头看看满天的桃花,心里好过了一点。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再分享最后一个吧。我想在我所居住城市的一个偏僻角落开一家酒馆,我的朋友们开车大约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你来这里喝多少酒,都不需要花钱,但需要给我准备个礼物,而且是全世界只有你才能给的礼物。它或许是一个心碎的故事,或许是一首你亲手写的诗,或许是你刚刚包的饺子,或许是你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你来这里,我们好好聊聊。我会保证这个地方至少存续到我死去。这里的装潢是我喜欢的风格,你走进来的瞬间也许会想起我。一切尽可能永远不变,包括这里的气味,包括这里的声音,包括我这个人。我会有一段固定的时间在店里。你想见我,就这个时候来;你只想来喝酒,就避开这个时间来。人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这个世界也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我亲爱的同事们啊。你们是如此擅长给公司制定战略,帮助他们变得更好。你们还能为全球性的公司估值,计算出公司的价值。我想问问啊,我这个小酒馆,怎么才能更好呢?我这个小酒馆,价值多少钱呢?这问题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生活总是围绕着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光是我的身体就有不少问题。我爸脱发加上少白头,我都遗传上了。近视加散光接近八百度,早上起床找眼镜要靠摸。我牙齿不齐,智齿没拔,还有一颗多生牙。慢性咽炎,嗓子总不舒服,感冒发烧总走嗓子,连续说话二十分钟嗓子就又疼又哑。我体态不好,驼背、脊柱侧弯、脖子前倾。右手手腕tfcc损伤,稍微健身手腕就罢工,起床要用手指把身子撑起来,推拉提扭都是尽量用左手。
我相信每个人身体都会有些问题,而且这些问题,竟然都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壁垒分明、边界清晰、专业明确。每次一犯这些病,我的朋友就让我去医院治,态度十分关切,你甚至能从这关切里听出些许兴奋。因此我一度觉得人是真的需要问题才能生存,不然怎么没事也会找事呢,好像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智慧与能力、成熟与价值一样。但我不喜欢解决问题,我喜欢把问题放在一边,和它相处而非敌对。它拿我没办法,我拿它没办法。最后我们面对面席地而坐,注视着彼此。一般情况下,一段时间后都会笑出来。
我必须要承认太沉得住气不是什么好习惯。牙齿不多检查,就蛀了。手腕没抓紧时间治,就再也治不好了。有些人放着放着,就离开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改变呢?我承受这样的代价,越来越大的代价,换来了什么呢?更稳定的情绪吗?还是越来越多的问题呢?可怕的是,我是不是想死呢?
以前我工作时总有个毛病,爱出戏。
当时在咨询公司实习的工作就是去开会,然后记会议纪要。会议的内容是我们和甲方聊他们的会计系统该怎么改才能符合新的国际会计准则。可能是因为听不懂的原因,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刚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心里念叨着:这些人在干嘛啊?这种和自己的生活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他们为什么能做的这么投入呢?
想来,估计是因为钱。钱真的很厉害,不论多么荒唐的事物,都能把它们和人绑定在一起。而且钱至少把自己的目的稍微藏了一藏,目的起码没写在名字上,只是叫一般等价物而且。不像互联网,虽然也联结荒唐,却赤裸裸地坦白自己的作用是联结了。人家明确地推卸责任地说:“是你们人类选择了我,我提醒过你们了,不是我的问题。”最终人们挣了钱,或是在网上出了名,但创造的真的是价值吗?还是创造的仅仅是荒唐呢?没人愿意搞清楚,人总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很少为价值活着。
这世界到处都是荒唐,还有人反抗荒唐,反抗荒唐本身难道不荒唐吗?人在赋予荒唐意义这方面也是很厉害。我相信马拉松运动员都能来跟我深刻一下,他们会说: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跑着去见、跑着去做的呢?跑步多像人生啊,时而超越、时而被超越,你努力,你颓废,你冲刺,你放弃,跑步是如此包罗万象啊。你看,这就是全地球最强物种的大脑。
我说说我觉得什么荒唐吧:赶公交、有钱还结婚、奥运会、企图让事情方便一点、取悦另一个人,这些都荒唐。为什么要赶公交呢?差几秒全勤奖就没了吗?全勤奖不荒唐吗?有全勤奖活着就更有意义了吗?婚姻会少点痛苦吗?和一个人朝夕相处一辈子不荒唐吗?和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长期朝夕相处都荒唐吧?为什么要每天从早到晚努力十几年就为了快几毫秒然后让别人的努力白费呢?人跑得再快能有汽车快吗?人有了汽车生活便利了吗?花两个小时坐车去另一个地方做一件服务别人的事不荒唐吗?为这个人服务能取悦他吗?取悦一个人不荒唐吗?
我可以这样一直说下去说一天。这些问题不需要被回答,我也完全没想说服任何人,也知道观点有漏洞。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有时会恍惚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发呆很久。工作时还是会认真工作,毕竟我是有职业素养的,只是不像很多人那样享受工作或者苦于工作。我工作时百分之九十五的状态就是无感。对工作有感,对我而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这种状态,我想至少有一类人能跟我有共鸣,就是那些夜店里的酒保。灯光闪烁,音乐声音大得震耳欲聋,强烈的电子鼓把人的理性从胸口全部震出来,人们拥抱、亲吻、摩擦、宣泄,空间里充斥着情欲。所有人都疯了,也全都醉得天旋地转。但如此混乱的环境里,那些酒保,他们冷静地倒酒、扫付款码。他们面无表情,看得比谁都清楚,听得也比谁都清楚。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不痛苦、不兴奋,拿了工资,办事儿而已。
我羡慕那些喝点酒就能释放自己的人。现在我也学会了,进了夜店,赶紧把自己灌醉。速度一定要快,慢了,我就会成为这里唯一的傻x。可是,只要我还有一丝意识,我还是会觉得自己傻x。就算当晚喝到彻底没意识了,意识恢复之后也会觉得自己是傻x。后来我就不去夜店了。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正经人(况且夜店外不正经的人一点也不比夜店里的少),我就是觉得自己平时已经傻x得爆浆了,够了,可以了。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写代码,分析股市里各种各样的数据,非常正经。我常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写下的东西,忍不住摇头,觉得输出的东西不是自己。只要输出的东西与自我无关,我便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生命倒不是不可以浪费,只是要浪费在自己身上。陌生人、工作、朋友、亲人,不配获得我的时间。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都不配我为他们付出心力。于是,我冷漠、不在乎、没有同理心。耳机是我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它帮我隔绝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眼镜也总戴低两百度的。只看得到附近五米的东西,世界就不再真实得可怕。通勤的路上构思着自己心中的故事,见到有人打架和吵架,也如同完全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过。我对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毫无兴趣,一切都是灰色的。
但我的梦总是彩色的。在梦里,我被需要着,被欣赏和尊重着,重要的是,我对此毫不怀疑。心中完全没有心爱之人离开的可能性,那是一种百分之二百的笃定,那是我毕生必需的感受。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她几乎给了我这样的笃定。聊到人生追求的第一句,她说,“如果你以后杀了人,我一点都不奇怪。你自首,我等你;你要逃,我们就一起逃。”
我们属于同一个梦,我们本不该被叫醒到这个世界上,却庆幸被一同叫醒到了这个世界上。她是我眼里遍地灰色中唯一的色彩。我这辈子都需要看到她,触摸到她,她是我的梦境。而我于她而言,在过去的多年里,时而是梦境本身,时而是通往梦境的桥梁,时而是她一直在逃避的、厌恶的、现实的人。我曾经无意间的本能,为她塑造了一片纯粹的、迷幻的天地。她爱上了这真真实实的梦境,也爱上了我。我爱她吗?什么是爱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写到这里的此刻,我愿意牺牲一切,去保护她的梦境。她爱我,我就成为梦境本身;她不爱我,我就成为那桥梁;她厌恶我,我就选择离开。
我真诚地毫不在乎这世界,世人眼中的虚妄才是我的真实。我的灵魂至死都属于梦境,而我永生永世都是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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